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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：公元300年的一天，洛阳的刑场四周早早便围满了前来观刑的百姓。身披囚衣，手戴重枷的潘岳被士兵催促着走到刑场中央，人群中一片唏嘘。这张美得惊人的面孔，依然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，然而这一次，等待他的，却不是他往昔最为熟悉的赞美之声。忽听不远处有士兵呼喝。他抬头循声望去，突然就落下泪来。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身披枷锁，被屠刀压着，正步履蹒跚地朝他一步步艰难地走来……
公元300年的一天，洛阳的刑场四周早早便围满了前来观刑的百姓。身披囚衣，手戴重枷的潘岳被士兵催促着走到刑场中央，人群中一片唏嘘。 这张美得惊人的面孔，依然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，然而这一次，等待他的，却不是他往昔最为熟悉的赞美之声。他苦笑着垂首。 忽听不远处有士兵呼喝。他抬头循声望去，突然就落下泪来。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身披枷锁，被屠刀压着，正步履蹒跚地朝他一步步艰难地走来…… 这天之后，晋朝第一美男子潘岳便只能活在人们对「 ”美丽”的追昔之中。 影视剧中潘岳剧照 潘岳之才 公元247年，潘岳降生于荥阳中牟的一户书香世家，潘氏一族从建安到西晋，皆以文学闻名于世。潘岳自幼受到家学的熏陶，极有才华，素有「 ”神童”之美誉。 潘岳擅写哀诔文和赋，他的悼亡诗，被奉为西晋的典范美文。《文选》的赋类文学著作中，潘岳仅个人就有八篇七类赋作被收录其中。钟嵘在《诗品》中将他的著作列为「 ”上品”，称赞他和陆机「 ”陆才如海，潘才如江。” 潘岳之美 作为我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美男子，史书上其实没有明确记载潘岳的具体长相如何，但他的美却是毋庸置疑。 《晋书·潘岳传》记载，潘岳年轻时，每次出门身后总会有成群的少女跟随，只为一睹芳华。那些女子「 ”皆连手萦绕，投之以果”，以至于他每次皆能满载水果而归，这便是「 ”掷果盈车"的典故。 因他的乳名为檀奴，一些女子甚至用「 ”檀郎”当做对情郎的昵称。他也因此成为了后世「 ”美男子”的代称。 在崇尚「 ”美姿容”的晋朝，有一副美丽的容颜，是一种莫大的荣耀。与潘岳同时期的「 ”丑男”张载和左思，每次出门总是无比狼狈。张载走在路上，总会有小孩嘲笑地向他扔石头；而左思出门，看见他的女人们就嫌弃地朝他吐口水。有了这两位丑男大才子的衬托，潘岳美男子的名声就更加响亮了。潘岳既有偶像派的外形，又有实力派的内涵。但是他的才华和美貌，并没有成为他仕途上的加分项。 典故「 ”掷果盈车” 坎坷的仕途 公元266年，二十岁的潘岳被荀顗辟为司空掾，自此踏上了仕途。两年后，他野心勃勃地创作了极富才情的《藉田赋》，在文坛上一鸣惊人。 然而，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，这篇惊才绝艳的著作会成为他一生噩梦的开始。他因才高而招到权贵的嫉妒，以至于官位十年得不到升迁，「 ”岳才名冠世，为众所疾，遂栖迟十年。” 公元272年，潘岳进入贾充府中，「 ”以车骑将军贾充为司空”，到了公元278年，改任太尉掾。潘岳前后在贾充府中任职长达七年之久，然而并未得到特别的重用。 也就是这一年，他作了《秋兴赋》： 「 ”……彼知安而忘危兮，故出生而入死。行投趾于容迹兮，殆不践而获底。阙侧足以及泉兮，虽猴猿而不履。龟祀骨于宗祧兮，思反身于绿水……” 在此赋中，他表达了对功名利禄的不屑一顾，对闲适田园生活的向往。尤其是在险恶官场的映衬对比下，他笔下的田园生活是如此美好： 「 ” 耕东皋之沃壤兮，输黍稷之余税。泉涌湍于石间兮，菊扬芳于崖澨。” 以至于他想要： 「 ”逍遥乎山川之阿，放旷乎人间之世。悠哉游哉，聊以卒岁。” 虽然声称「 ”隐逸”，但该赋字里行间，却隐含着他因仕途不顺而抑郁伤感的情绪。 公元279年，潘岳出任河阳县令，公元282年，又转任怀县县令。三年的县令生涯，他先后作了《在河阳县作》和《在怀县作》各二首。诗中，潘岳隐晦地表达了对仕途坎坷，官职低微的忧愁和不满。 公元285年，这一年潘岳39岁，一直外任的他终于被招回京中，任尚书度支郎，迁廷尉评。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品尝这份迟来的升迁带来的喜悦，又因朝中有人作梗，被免了职。此后的五年，他一直闲赋在洛阳的家中。 公元290年，晋武帝司马炎病逝，太傅杨骏辅政，权倾天下，潘岳被招为太傅主簿。这让久不得志的潘岳看到了一缕希望和曙光。然而好景不长，次年的三月，杨骏被以贾南风为首的贾氏集团诛灭，其提拔的僚佐一律连坐。潘岳因此受到牵连，幸亏当年任河阳县令时结识的好友公孙宏出手相救，他才惊险逃过一劫，只作免官处理。 公元292年的五月，政局稳定后，潘岳被征为长安令。公元296年，当了四年长安令的潘岳因小人谗言失官，不久又被召为洛阳博士，然而因母亲身患重病，他并未前往就职。他再次回到了洛阳家中闲居。在此期间，他写下名篇《闲居赋》。 与先前所作《秋兴赋》类似的是，潘岳在此赋中流露出对赋闲在家适意生活的喜爱，以及对田园归隐生活的向往: 「 ”昆弟斑白，儿童稚齿。万寿以献觞，咸一惧而一喜。寿觞举，慈颜和，浮杯乐饮，丝竹骈罗。顿足起舞，抗音高歌。人生安乐，孰知其佗。” 因几十年仕途都颇为不顺，潘岳深深体会到宦海无常的可怕，一度心灰意冷，在某种特定的时间里，他或许真的产生过归隐的想法，但他内心深处，始终不曾放弃对权势的追逐。从他后来的表现来看，这种对田园生活的向往显然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。 他在《闲居赋序》中写道: 「 ”仆少窃乡曲之誉，忝司空太尉之命，所奉之主,即太宰鲁武公其人也。举秀才为郎。逮事世祖武皇帝，为河阳、怀令，尚书郎，廷尉平。今天子谅闇之际，领太傅主簿，府主诛，除名为民。俄而复官，除长安令。迁博士，未召拜，亲疾，辄去官，免。自弱冠涉于知命之年，八徙官而一进阶，再免，一除名，一不拜职，迁者三而已矣。虽通塞有遇，抑亦拙之效矣。” 他反思自己仕途不达的原因是因为「 ”拙”，若想有所改变，需得取「 ”巧”。这时的潘岳，内心应是十分压抑。对于这么一个才华横溢、自视甚高之人来说，一直处于久沉下僚的窘迫处境，那种怀才不遇的悲愤，可想而知。 对政治理想的追逐贯穿了潘岳的一生，他锲而不舍地寻找、等待机会。终于，他盼来了这个「 ”改变命运”的时刻。 潘岳图片 太傅杨骏被诛 ... 后，西晋王朝明面上是由晋惠帝司马衷统治，但因其天生痴愚，朝堂内外诸事实际上皆由皇后贾南风一手把持，权力都掌控在她及其家族手中。贾谧本是贾南风的亲外甥，但因贾家没有男丁，而将其过继到贾家，成为了贾南风之侄，权势极重。 「 ”匪择木以栖身，鲜林焚而鸟存”，嗅到了机会的潘岳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贾谧这棵「 ”大树”，以此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。攀附贾谧后，他成了其「 ”二十四友”之首。 「 ”二十四友” 是一个以贾谧为中心的文人团体，它几乎涵盖了太康文坛上绝大部分负有盛名的文士，如东吴陆逊之孙陆机、陆云二兄弟、潘岳、左思、石崇、欧阳建、刘琨等，是西晋史上著名的文士集团。 《晋书·潘岳传》中记载，潘岳与石崇等人，「 ”谄事贾谧，每候其出，与崇望尘而拜。” 这种卑躬屈膝的谄媚行为，自然被有骨气的文人不齿。他的母亲苦口婆心地劝告他不应该如此趋炎附势，但潘岳口中答应着，却依旧我行我素。 太子司马遹素有贤名，在朝野内外深得人心，但他不是贾南风的亲生儿子。贾南风为了加强自己家族的专权，彻底把控朝政，暗中谋划除掉太子司马遹。 公元299年的十二月，贾南风终于行动了。她将太子招来宫中，然后骗到别室，逼他饮酒灌醉了他，接着趁机让他抄写潘岳事先写好的一篇文章，醉醺醺的太子迷迷糊糊中照办了。由于醉得太厉害，这篇文章抄写的并不完善。这时，潘岳奉命模仿司马遹的笔迹将其遗漏的文字补充完善。 于是，一份太子司马遹谋逆不轨的「 ”铁证”就这样出现在了第二天的朝堂之上。痴傻的晋惠帝任由贾南风摆布，不久便废掉了司马遹的太子之位。司马遹被贬为庶人后囚禁于金墉城，没过多长时间，在许昌被 ... 害。 潘岳在此事中虽不是策划者，但在其中却起到了极其重要的「 ”打手”角色，此时的他是非不分，为了名利权势，失去了士人本该怀有的正直良善，甘心沦为当权者的走狗，这也成为他被时人及后世诟病的主要原因。 贾南风图片 政治争斗是极其残酷的，贾南风刚处心积虑地除掉了了太子司马遹，赵王司马伦随即便开启了对贾氏声势浩大的声讨，贾氏一族包括贾南风在内，就这样一夕之间覆灭了。而攀附贾氏的潘岳也陷入了危险的境地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，他早年在父亲任上得罪过的小人孙秀，此时得了志，一跃成为西晋王朝炙手可热的人物。 孙秀是司马伦的亲信兼「 ”智囊”，为司马伦诛 ... 贾氏立下了大功。据《晋书》记载： 「 ”岳恶其(孙秀)为人，数挞辱之，秀常衔忿。” 对于多年前的「 ”数挞之辱”，孙秀并未忘记，得志后又岂肯放弃报仇的机会。恰好这时，南王司马允发动兵变，孙秀便趁机向司马伦诬告潘岳是司马允同党。潘岳就这样被判了 ... ，走向了生命的末路。 晋惠帝司马衷图片 悲惨的家庭情况 仕途上，潘岳是不幸的，先是被权贵嫉妒而几十年怀才不遇，后又不顾晚节谄媚贾氏集团，终于陷入政治漩涡中脱身不得，并最终被其吞噬。然而，在家庭上，潘岳却更具悲剧色彩。 岳父杨肇之死 十二岁那年，潘岳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——名士杨肇。杨肇不但视他为「 ”国士”，还把女儿杨容姬嫁给了他 。杨家在魏晋时代颇受恩宠，杨肇本人曾担任荆州刺史这一要职，然而他政治生涯的结束却颇为凄惨狼狈。 公元 272年，时任荆州刺史的杨肇奉命援助东吴降将步阐，在西陵与东吴名将陆抗对战，因寡不敌众而惨败于陆抗之手。因此战，回到朝堂的杨肇被免官，贬为庶人。他羞愤不已，从此「 ”退守丘茔，杜门不出，游目典坟，纵心儒术。” 公元275年，杨肇在极度苦闷与落寞之中含恨而终。在潘岳心中，除却岁月赋予的亲情，杨肇还对他有着珍贵的知遇之恩。他故去后，潘岳为他写了多首情真意切的悼文。因对他的遭遇悲愤不平，还一直仇视同为「 ”二十四友”的陆机。当陆机由吴王郎中令升任尚书中兵郎时，潘岳在《为贾谧作赠陆机诗》中，毫不避讳地讥讽侮辱陆机。这也是潘岳与杨肇翁婿感情深厚的一个体现。 在杨肇去世多年后，潘岳都未曾忘记这份知遇之恩。公元284年，潘岳由怀县县令改任尚书度之郎，前往洛阳赴任，途径荥阳杨家故居。他前往杨肇、杨潭父子的坟墓凭吊，并作《怀旧赋》抒发思念之情。 幼子夭折 公元292年的五月，潘岳赴任长安令的途中，刚出生不久的幼子夭折，由于行途中诸多不便，只得将爱子草草安葬在道路旁。在将近知天命之年得子，却又不幸失去，这对潘岳来说，打击是何其沉重。伤心欲绝之下，他作《伤弱子辞》沉痛哀悼出生不到七旬而逝的爱子： 「 ”奈何兮弱子，邈弃尔兮丘林。还眺兮坟瘗，草莽莽兮木森森。伊遂古之遐胄，逮祖考之永延。咨吾家之不嗣，羌一适之未甄。仰崇堂之遗构，若无津而涉川。叶落永离，覆水不收。赤子何辜？罪我之由。” 潘岳对幼子的夭折始终无法释怀，不久又作《思子诗》以示哀悼。在此作中，父子永别的悲哀及伤痛，深沉真挚，令人动容。 爱妻、爱女相继病逝 公元298年，潘岳之妻杨容姬因病去世。夫妻二人十二岁订婚到五十二岁生死永隔。这四十余年相伴的岁月中，他们琴瑟和合，伉俪情深。丧子后又丧妻，潘岳痛断肝肠。他相继作了《悼亡诗》三首、《悼亡赋》、《杨氏七哀诗》、《哀永逝文》等诗文悼念爱妻。这些诗文皆是他一腔深情与满目泪水的凝结，其情之真，其痛之深，其量之多，可谓空前。 然而，不幸并没有因他的伤痛而停止对他的折磨。爱妻杨容姬去世后不久，二人的女儿岳金鹿也因病去世。潘岳在为女儿作的哀悼文《金鹿哀辞》中悲呼： 「 ”嗟我金鹿，天资特挺。鬓发凝肤，蛾眉蛴领。柔情和泰，朗心聪警。呜呼上天，胡思我门！良嫔短世，令子夭昏。既披 ... ，又翦我根。块如疣木，枯菱独存。捐子中野，遵我归路。将反如疑，回首长顾。” 短短数年之间，原本温馨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，潘岳在幼子、爱妻、爱女相继病亡后，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。连番的沉重打击，令潘岳悲痛难抑，深处凄凉忧郁之中。 影视剧中司马伦剧照 希言说 潘岳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。家人先后早逝，对至情至性的他来说，这种打击可谓刻骨铭心。然而他一生执着的仕途却也坎坷波折，前半生处于怀才不遇的抑郁之中，在华发已生的后半生攀附权贵，谄媚求进，不仅遭到时人唾弃，还葬送了性命，累及三族。 潘岳的悲剧，实际上源于他对权势过于热烈的追逐。然而，身为一个才华高绝的文士，他为何如此热衷于追名逐利呢？纵观潘岳的一生不难发现，无外乎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： 自身性格原因 对于年少成名的潘岳来说，其内心高傲更甚常人，然而踏入仕途后，却遭到了几十年的冷遇，这种长久处于下僚的窘迫，他必然是愤愤不平且不甘心的，故而，他迫切想要改变现状的心情也更甚常人，所以当机会来临时，他也表现得尤为热切。 西晋社会的价值取向 西晋整体社会风气崇尚财富与奢华，并以此为荣。如历史上赫赫有名的「 ”王恺、石崇斗富”事件，就发生在这段时间。更夸张的是，皇帝司马炎为了获取巨额财富，甚至带头卖官鬻爵。上行下效，皇帝尚且如此，当时社会风气可想而知。 著名学者罗宗强先生这样评论西晋时期的士人： 「 ”他们在风姿神态上潇洒风流，为千古之美谈；而他们的心灵，却是非常世俗的。他们的人世，不像建安士人那么慷慨悲歌，也不像后来盛唐士人充满理想色彩。他们是非常平庸的，着眼于物欲与感官。” 由此可见，西晋时期的文人虽然表面上追求高雅，热心玄学清谈，但实际的行为却非常世俗。整个社会皆以追名逐利为人生追求，在这种风气之下，潘岳趋炎附势，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行为，就不难理解了。 西晋社会的政治环境 西晋的掌权者司马氏与喜爱文学的曹魏掌权者截然不同，他们对待士人并不友好，甚至是有些苛刻。在这种严肃的政治环境下，这些身负才华想要有所作为的士人不得不选择臣服，为了谋取仕途发展，他们丢弃了名士的高洁、正直的品性，身不由己地卷入当权者的政治斗争之中，成为牺牲品。 刑场上的潘岳，看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身披枷锁，即将与他一同奔赴黄泉之时，终于发出悔恨的悲泣：「 ”儿负阿母。” 然而，这悔恨，终究是太迟了。 才华横溢的他，本可以凭借高贵的人品与卓绝的作品流芳百世，却因对权势的疯狂追逐而迷失了本心与方向，终究被权势所吞噬，只活在后人对「 ”千古第一美男子”的绮丽臆想之中，可悲可叹。 参考文献： 《晋书·潘岳传》、《晋书·王戎传》、《文选》、《诗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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