盲者的琴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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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：>吃过中饭，厂长吩咐我带垂杨至车站坐车回学校，此时他在台北郊区某所大学教导盲者学生拉胡琴。>垂杨在胡琴的世界里，发掘到灿烂的宝藏，随即加入盲者国乐团主奏胡琴。每次独奏长达半个小时，成为整个节目中的焦点，灵魂人物，并被台北郊区某所大学重聘为教导胡琴老师。>「叶秋，怎会是妳？」我不得不讚歎这位盲者的心灵如此的敏锐。

那是一个寒风刺骨隆冬的夜晚，黄昏染红的晚霞早已逝去蹤影，云朵静静地飘过林梢背后。在瑟瑟冷风中，我搭乘最末一班公车至终站，白天人潮汹涌，熙来攘往的车站，此时一片萧索静寂，零落可数的乘客，竖起衣领，行色匆匆在凛冽中急急赶着返家。我步出车站，远眺没有彩霞的云天，一片清明，在荒僻的静夜中，我踏月独归。蓦然，一阵水样柔和，扣人心弦的胡琴声，缥缥渺渺，似断还续不知从何处飘然而来。那出神入化熟练的技巧，婉转嫋嫋如流云彩霞，树梢间流动的微风，我倾耳细听，好熟悉哀伤的旋律，似乎在那儿听过，骤然有段音符让我记起这是首十分悽怆感人的国乐曲子「江河水」，内容叙述一个丧失亲人的女子在江边哭泣的情景。琴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，显得格外清晰，它有股慑人的力量，让人心弦颤动不已。>我循声而寻，冷风掠过公园小溪，溪水淌得很慢，在草边、石旁响着低低的清澈声音，寻觅着--我终于在溪边的石椅上见到了这位深夜拉琴的人。从容潇洒的拉弦姿态，带点苍白俊雅的脸，秀气的双眉下，虽然有双深邃的眼睛，却茫茫然没有生命光采，见不到週遭的一切事物，我惊喜不迭，他竟然是我所认识且多年不见的盲人胡琴老师-垂杨。难怪刚才我听他的琴声觉得好亲切好熟悉，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，而相逢曾相识。>有段很长的时间，我在录音带拷贝工厂上班，厂长虽是眼睛失明的残障者，却有极其灵敏的直觉，他会用手摸索着绑好录音机器上繁複的盘带和拷贝音带。厂长是启明学校毕业。在启明 ... 是学生必须学 ... 技术课程，以便将来走出学校有谋生的技能，不必依赖他人。再者，就是学习各种乐器，纲琴是女生最爱，男生则以国乐佔多数，我最佩服他们记背乐谱的惊人速度，自叹弗如。>这些残障失明者，有很多在学佛，他们深深了解六根不具来自业障的深重，因此学佛非常努力用心，他们甚至很快就背熟「阿弥陀经」和「心经」，让眼明者感到惭愧。台北盲者图书馆有许多点字佛经，帮忙这些有佛缘的盲者，用手触摸阅读，真是功德无量。每次见到寄来这些沉甸甸的点字佛经，我都感动得眼眶湿润，不是悲伤而是法喜。>有天我上班，一走进办公室即听到阵阵悠扬悦耳的琴声，随即我看到有位非常年轻的盲者正在聚精会神，陶然忘怀的拉着胡琴。清俊秀逸的脸庞，浸润在动人的旋律里，只是很遗憾，在那秀气双眉下，两眼瞳孔无神，一片雾朦胧，我百感交集，心痛至极，如果他有双黑又亮，看得见的灵魂之窗，那么他将会有个缤纷灿烂，多采多姿，如梦似歌的美丽人生。>这是我第一次见垂杨，印象很是深刻，那次他演奏的曲子就是「江河水」。当时让我直觉这年轻人满怀心事，过度忧郁，连指间流洩的音符都那么哀怨感伤，彷彿林中鹃鸣，孤雁的哀泣，使人满心言述不尽的怆然。>吃过中饭，厂长吩咐我带垂杨至车站坐车回学校，此时他在台北郊区某所大学教导盲者学生拉胡琴。垂杨很熟练地把胡琴收拾好放进蓝色布套再背上背后，我细心牵往他的手，呵护爱泽地告诉他小心走，前面有石阶、水沟、树木-他像孩童般地紧紧抓住我的手，深怕失去这只扶持他的手。等车时我好奇的问他：>「垂杨，你的学校在郊区很远，你上车后如何知道到站该下车了？」>他眉头轻轻耸动了一下，嘴角有深深的笑意：>「妳猜猜，叶秋。」>有个心念迅速掠过心头，我即刻说：「一定是你事先告诉司机下车的地点，然后到站时，司机再通知你，是吗？」>「妳完全猜错了。」那茫然的眼睛在空中滞留着：「妳一定没想到我是以车子的转弯次数，来提醒我在何处下车。」>有谁能了解一位眼盲者细如缕的心灵。上天所赋予耳目感官极其有限，幸而有无限的心灵，以心灵见以心灵闻，便能不求而自得。把他送上车时，我诚挚的对他说：>「开朗些，垂杨，不要把秋天的气息老挂在脸上。」我想不出更恺切的话来鼓励他。>从厂长的口中，我方知垂杨未失明前是个活泼外向的青年，有个美丽娴雅已论及婚嫁的女友。不幸在一场意外灾难中，垂杨逃避不及，伤及眼睛导致失明，原本深邃明亮的双眼，如今变得没有生命而黯淡。美丽娴雅的女友也已弃他而去，垂杨的人生从一片璀灿辉煌的华丽，霎时坠落 ... 荒凉的深渊低谷。>这个意外的打击，使垂杨的生命中有一段很长的低潮，心灵的创伤，使他性格转变内向和沉默，人也日渐憔悴。直到有一天，他无意间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盲者的胡琴演奏，那如怨如慕，如泣如诉，很像小提琴般的声音，立刻深深吸引了他，他告诉母亲他要学习胡琴，母亲喜极而泣，这个孩子自从失明后，整个人变得让人担心。她在佛菩萨前不知流了多少泪水，恳请佛菩萨慈悲垂怜，庇祐垂杨早日振作起来。>音乐的浸润改变了垂杨后半段人生。母亲为他请来胡琴老师，他废寝忘食的苦学，毅力惊人，颖慧悟性高，高亢的音调里有着痛切的低浑，沈郁的低调中又含着激越的飞升。在琴声中你可感受到他的心灵充沛洋溢着深厚的感情。好几次参加胡琴独奏比赛都获得冠军。尤其那次亚洲盲者胡琴大赛，虽是高手如云，菁英际会，他不负众望嬴得锦标归。>垂杨在胡琴的世界里，发掘到灿烂的宝藏，随即加入盲者国乐团主奏胡琴。每次独奏长达半个小时，成为整个节目中的焦点，灵魂人物，并被台北郊区某所大学重聘为教导胡琴老师。>垂杨恳切的希望盲者朋友，能走出更宽广的世界，除了 ... ，他们还可以有其他成就的。记得当他未失明前，曾在电视上见到美国有位黑人盲人歌星说过：「别人用眼睛看这世界，而我是用心灵。」如今自己不也是这样吗？音乐使他胸怀日渐旷伟磊落，过去的沉闷黯淡，现在都呈开朗愉快。>垂杨在胡琴上的成就依然不能满足他心灵的需求，他开始嚐试作曲，他以佛菩萨圣号或偈语创作了许多用国乐伴奏的曲子，也录製成音带，非常受欢迎，听过的人都说「此曲只应天上有，人间难得几回闻。」>我离国三年，这段缘放在心灵的一角。三年后我如离群孩雁又回巢，在这寒风萧索的黑夜里，让我奇蹟似地又遇见那曾在我心中烙下深痕的人。>余音嫋嫋，不绝如缕的琴声不知何时静止。远天有颗流星划空而过，水声轻吟低唱，垂杨正收拾好琴具準备离去，我蓦然说：>「先生，可否奏曲『空山鸟鸣』？刚才那首『江河水』太哀伤了。」「空山鸟鸣」是最能表现胡琴的花稍和技巧。如果功力精深已臻炉火纯青，让人听了几可乱真的以为空山的鸟鸣千啭，婉转动听极了。这也是垂杨拿手的作品。>「叶秋，怎会是妳？」我不得不讚歎这位盲者的心灵如此的敏锐。>「被动人的琴声所吸引而来。」在月光下我细细端视他，俊雅的脸有了奕奕神采。>「这里的花香、水声以及落叶的碎语，使我很想在此静静的奏些曲子。可惜此时此刻空山鸟均已止鸣，夜太深了，不适合演奏这首曲子。」没想到垂杨也有感性的一面。他背好琴袋拿起枴杖说：「叶秋，多年不见，我们好好聊聊，前面不远有家茶艺馆，里面的乌龙茶不错。」>我收起他的枴杖，热诚牵起他的手：「我知道那家名叫『东坡居』的茶艺馆。垂杨，可还记得那次我也是如此牵你的手，送你坐车回学校的情景吗？」>「情景依然心情却不同。」寒星闪烁中，他的眉宇泛溢起一层笑意，茫然无神的瞳孔里竟然充满慑人的光茫。>失之东隅，收之桑榆，生命中有许多的未知数。一场意外使垂杨失去灵魂之窗，却造就他在胡琴上的优越成就。他用清净的心观察一切，在寂静中去寻觅永恆，撷取音乐的花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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