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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有個學生跟我說:「您的戲真不好學,前兒個您這齣戲是那麼樣演的,怎麼今兒個又這樣演了,彷彿您在臺上沒……」我知道她下邊想說什麼,「沒準譜兒,是不是?」我替她說出來了,她樂了,我也樂了。這學生提的問題很有意思。乍看上去,我的戲在表演上彷彿沒準,但是,卻有譜兒。唱戲哪能沒譜兒呢?那都是老先生們多少年來辛辛苦苦、勤勤懇懇積攢下來的寶貴經驗,形成了一套規律,唱戲的按着它唱,聽戲的也隨着它聽,要是沒「譜兒」(
有個學生跟我說:「您的戲真不好學,前兒個您這齣戲是那麼樣演的,怎麼今兒個又這樣演了,彷彿您在臺上沒……」
我知道她下邊想說什麼,「沒準譜兒,是不是?」我替她說出來了,她樂了,我也樂了。
這學生提的問題很有意思。乍看上去,我的戲在表演上彷彿沒準,但是,卻有譜兒。唱戲哪能沒譜兒呢?那都是老先生們多少年來辛辛苦苦、勤勤懇懇積攢下來的寶貴經驗,形成了一套規律,唱戲的按着它唱,聽戲的也隨着它聽,要是沒「譜兒」(或者說它是程式、規矩等等),唱戲的和聽戲的可就搭不上碴兒了。可還有一層理:規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,活人不但不應該老讓死規矩給拘住,而且還有補充這個規矩的責任。
我這可不是說,年長日久規矩越來越多,捆得人簡直走不了道兒,不是。我是說,讓這個規矩越來越完善,越能活絡人的腦筋。生活在發展嘛,藝術的規矩也不能一絲不動,這樣才能光大門戶,繼往開來。
拿我做比吧,唱了幾十年戲,大家恭維我成了一派,也收了徒弟,也有了一些願意學我的人,可是我可實在不願意她們就學到個象荀某人爲止,我希望她們比我好,也成了一個新的流派,這纔是個百花齊放的意思。要是學我就止於我,那就不好了,成了我限制住別人了。實際上,我之所以多少能演幾個戲,也正是因爲尊重規矩(所謂「有譜兒」),但又不爲它拘住(所謂「沒譜兒」)的結果。
▲「十三妹」
那個學生提出的問題,在早年也有人向我提過,不過那就近乎罵街了,說我「外造添魔」「不守規矩」等等。我當時呢,確乎也愛搬家,爲了適合戲情戲理,爲了更細緻地刻劃人物的心情,有時就把崑腔裏的曲牌子或是梆子裏的某些腔,使到戲裏來,這下子不得了,鼓師直搖頭:「過不去!」琴師也嘟囔:「弓子反着哪!」總而言之,不合規矩。其實那還正是梆子、“二黃”兩下鍋的時候,鼓師、琴師也能拿得起這些活,就是一搬家,他們就覺得眼生了。我那時候也年青,愛跟人擡槓,就頂了他們一句:「是你聽我的。還是我聽你的?」
再把這幾個腔的來龍去脈講清楚,請他們就按着我這個唱法打、拉,一來二去地,不知怎麼的,鼓也就「過得去了」,弓子呢,也不「反了」,慢慢地聽得順耳了,也成了派了。我不是在這兒存心損那幾位琴師、鼓師,沒有他們的合作也是不行的,我還很感謝這些位早年的同伴。但由此也可以看出,那個時候想有點創造夠多難,連戲班裏頭都要遇到這麼多麻煩。
▲「荀灌娘」
那個學生和這幾位自然不一樣,但也有一樣的地方,那就是希望我逢唱戲就按老路子唱、準路子唱。她呢,多看幾遍,再揣摩揣摩,也就八九不離十,由生而熟了。
我不希望這樣。因爲從這個路子着手,不但學不到老東西,更出不了新東西。這個熟字,擺在哪兒都好,唯獨擺在演戲上,要不得。年輕的學生們可能一時解不開這個理兒。怎麼?熟要不得?難道到了外場荒腔走板,前言不搭後語才歸爲好嗎?不是這個意思。熟是應當熟的,但是一熟了也容易出許許多多的毛病。
▲「新玉堂春」
比方說,今兒派你的戲了,『武家坡』,你來王寶釧。王寶釧?怎麼又——是王寶釧,熟戲,老掉牙了,甭我唱,觀衆耳朵裏都要起繭子了。「忽聽大嫂一聲喚」誰不知道!得,既派在頭上了,唱吧,沒精打采地往扮戲桌一坐,拍彩勒頭貼片子,換行頭,上場門一站,外場搭完了架子「來了」,隨着小鑼出去了……
戲唱下來了,觀衆沒說好也沒說壞,按說活是交代了,可是,跟沒唱一樣。怎麼說呢?自打你存了那個「又——是王寶釧」的念頭開始,這齣戲已經註定了就是那麼回事了。觀衆眼睛可尖着哪,你挑簾一出來,一看你那份心裏滿沒事兒的神氣,觀衆就明白了:又是她,某某人;又是那麼一道湯,對付着聽吧。客氣呢,到該喊好的時候應付一嗓子;不客氣呢,乘這空兒去喝口水抽根菸。也許你還在臺上納悶呢:今兒怎麼個碴兒,直抽籤兒?臺底下出了什麼事兒了?其實臺底下沒出事兒,是你這兒出了事兒了!這叫做「你又他也又,你熟他也熟」,壞就壞在這個熟字上了。
熟能生流。
▲「辛安驛」
再比如,今兒晚上你演『紅娘』,好嘛,荀派戲,我琢磨了不是一天了,哪兒有個俏身段,哪兒有個好腔,……總之吧,哪兒有彩,你都算準了,到了外場,照方吃炒肉全都沒漏,臺底下直伸大拇指:嘿,好,真像!像誰呢?像荀某人。可是她演的到底是誰呢?喲,這可沒理會,管它呢,她演的不是荀派嘛,像就得了唄,管她是誰呢,誰都成!你說,落到這麼個批評算好還算壞?我說算壞。壞打哪兒來?熟上來。
熟能生油。
又比如,我嗓子好,或者武功好,水袖好,眼珠子也練過,到了外場,惟恐觀衆不知道,挑簾先來個轉眼珠,一上弦就卯足了勁唱,該使身段的時候,把水袖甩的像個風車,……總之,把本事全都抖出來了,觀衆也喊好,真賣力氣,受吃!可是除了你拿手的這幾樣以外,別的全沒給人家。
要說這位演員不熟,那是委屈了她;可她這個熟,也生出了另一種毛病:賣弄。這樣說,她也許不同意。她會想。我嗓子是好嘛,功底是碰實嘛,上得臺來,我不藏不掖,都拿出來了,怎麼不好?八成你嗓子不怎麼樣,忌妒人,才說人家賣弄呢!是的,一個演員是應當把周身的本事都貢獻出來,這對,可也要看用在什麼地方;先不管我嗓子怎麼樣,即使我嗓子又寬又亮,我也絕不可桶子倒,不是藏奸,而是不好。
▲「大英傑烈」
這也不好,那也不好,又不要熟,又不要流,又不要油,又不要賣弄,那麼,到底要什麼呢?生!不是全生,也不是半生,而是三分生!這話乍聽有點刺耳,戲只有越唱越熟的,怎麼能往生處唱呢?
我想先引用兩位觀衆的批評作個由頭。一位是內行,私底下說:「瞧荀某人的戲沒有?在臺上磕磕巴巴的,唸完了上句還不知道下句在哪兒呢,詞兒不攻嘴!」另一位是外行,只是個普通觀衆,他也有個批評:「聽荀某人的戲挺有意思,彷彿他念上唱上都不大熟,可暗含着有許多意思,引着人去犯心思,不知不覺地就跟着他走了。」
這二位看的都是一齣戲,爲什麼有褒有貶大不相同呢?頭一位批評者所希望我的是:噹噹噹,一氣呵成。我呢,壓根兒就不想那麼唱,那樣會犯了我前邊所說的油、流的毛病。後一位呢,也許是太恭維我了,但是卻幫我證明了一條道理,演戲要有三分生,才能抓住人。
▲「樊梨花」
無論派給你一出多熟的戲,你先別從熟上着眼,哪怕這出昨兒剛唱過,你也要把它當生戲看。哪兒生呢?要看到你和人物之間就存在着個生字,你是你,人物是人物,相差得很遠,這就是生。看到了這個生字,你就會想想人物的來龍去脈了。
還拿王寶釧打比吧,她是誰呢?相府千金;幹嘛又挖苜蓿菜?跟她爹較勁呢;不怕苦,有心胸……你會說,這點事誰都知道,用得着這麼麻麻煩煩地老琢磨嗎?用得着。只有你唱戲的,對人物有新鮮的感覺,觀衆纔會對你有新鮮的感覺,而且,越新鮮就更新鮮。
只要你每次都對人物有陌生的感覺,你就會發現原來還有許多細小的地方沒注意,這些新發現就會引着你往人物深裏頭去,哪怕是戲演完了,它還會扯着你:某處某處還有點事兒沒琢磨到家呢,下回再唱時,得把它弄明白了。於是乎無盡無休,越研究越透。所謂千錘百煉就是這個意思。既是千錘,那就是說一錘下去有一個錘的印兒,怎麼能 ... 都一樣呢?總之,由生可以生興致,你越有興致,觀衆也越覺得新鮮,臺上就不可能老落死套。
▲「打櫻桃」
然而,由生入熟易,由熟入生難。生到熟是個練的問題,熟到生卻是個想的問題,得動腦筋、動心。老先生們教旦角身段的時候,常愛說:「存着點!」這個存字很有意思,它要求不要做得太直,太露,太滿,演戲也要講究這個道理。
好演員講究一出臺就能攏住觀衆的神兒,有人管這叫有颱風。學戲的人都會有這種感覺:學腔容易,學身段也不難,就是學人家那股颱風不易。我們就研究研究,這個颱風怎麼就能攏住觀衆的神兒的。颱風,不是屬於演員個人的,而是屬於人物的。爲什麼難學呢?就因爲他今兒演這個人物是這麼一股颱風,明兒演那個人物又成了另一股颱風了,因人而異,而且藏而不露,所以就能攏住觀衆的神兒。
▲「元宵謎」
怎麼學?還是要從生字下手,不要按熟套子演。比方說,演醜,如果你老從熟套子想:醜嘛,逗人樂的,我出去一通灑,觀衆一樂,齊活了。錯了,這是胳肢人,不是逗人。你自己絕不能存下一個「瞧,我多可樂,你們大夥樂吧」的心情,你得給觀衆留下餘地。唱醜的講究要會抓冷哏,爲什麼冷哏才值錢呢?就因爲他啓發了觀衆,讓觀衆越琢磨越打心裏想樂,不是硬把人胳肢樂的。
這就得動動心思,得下心思去找找你所演的那個人物的主心骨究竟是個什麼。只有你對人物有陌生新鮮的感覺,你纔會找得着。隨便舉個例:彩旦,什麼是她的主心骨?不服老!別看她已然四五十歲了,可她心裏老惦記着年輕時候花容月貌衆人豔羨的光景呢;別看她一臉摺子,她可老願意再做小兒女態。做的越認真,越細緻,越顧盼自得,別人越能看出她內心與外形的矛盾,越覺得可樂。如果一出來,又伸脖子又挽袖子,一個勁兒地往自己臉上抹黑,旁人一看就覺得噁心,這就淺了,觀衆馬上就會產生定型的看法,就到此爲止,再想表現點深入細緻的東西就難了。當然這不過是一個概略言之的例子,說的是一個行當。真要談到每一個人物,那又當更細緻地去探討琢磨,不過着眼處應當如此就是了。
▲「西湖主」
這到底是怎麼個道理呢,爲什麼生了反而好,熟了反而不好呢?
有句俗話,叫「唱戲的是瘋子,看戲的是傻子。」可你要是真瘋,他不傻;你要不瘋,他更機靈;只有你在半瘋半傻之間,他纔會如醉如癡。這個半瘋半傻的境地,只有你保持着一個三分生的心氣,永遠不斷地往深裏琢磨探討,他纔會永遠不斷地被你所吸引,而且幫着你演戲。
你會問,觀衆是看戲來的,怎麼還能演戲呢?能。每一位觀衆,包括我們聽戲時候在內,總是一邊聽一邊替臺上使勁,臺上給一點,臺下能看到一條線;臺上給一線,臺下能看到一片;可真要臺上給了一片的時候,臺下就不怎麼想看了。那種上臺只知道手揮足灑的演員,之所以不大受觀衆歡迎,讓人生厭,就是因爲他老沒解開這個理兒。
總之,熟戲三分生,實際上是希望在演戲的時候能達到含蓄的地步。好的藝術講究引人入勝。要注意這個「引」字,引,就是隻露一個頭,不是和盤托出。這樣觀衆就老琢磨,老往深裏研究,你雖沒演滿、演絕,可觀衆替你補充滿了、絕了。
本文原載於《文匯報》(1962.7.17),圖片擷自網絡,感謝作者創作分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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